觀點: 美國抹去「移民國家」標籤傳遞的信號
- 亞歷山大• H.E.莫拉瓦,王昶
- 美國金理德律師事務所
(注:本文不代表BBC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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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公民與移民服務局 (USCIS)修改了自2005年一直遵守的《使命宣言》 (Mission Statement),將原文中美國是 「一個移民國家」(a nation of immigrants)一詞去除。同時修改的還有不再將申請者作為移民局的「顧客」來對待,而只是把他們作為申請者和被管理者來對待。奧巴馬政府時期移民局局長雷奧 · 羅德里格茲(León Rodríguez)稱這些變化是「不幸的歷史轉折」。
「移民國家」一詞原出自時任美國聯邦參議員、後來成為合眾國第35任總統的約翰 · 肯尼迪(John F. Kennedy)作於1958年的《移民國家》一書。肯尼迪認為移民是美國的立國之本,呼籲開放移民。
美利堅合眾國成立以來,合法移民一直是人口增長和文化變革的主要來源。 美利堅合眾國以殖民地建國,除了美國原住民外,所有美國人都是移民和移民的後代。美國的外國出生人口現在是1910年以來的最高水平:根據人口普查局的統計,2017年美國全部人口中出生於美國之外的人口比例達到13.7%。
2000年以來,每年大約100萬人合法移民美國。新移民的來源地主要是亞洲和拉丁美洲。2010年以來抵達的新人口中有41%來自亞洲,39%來自拉丁美洲。新移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受教育:45%的人擁有大學或大學以上學歷。自2010年以來,已有近300萬人從亞洲移民美國,而只有120萬新移民來自拉丁美洲。
移民平均文化水平高於生於本土的美國人。永久居民在歸化成為美國公民的時候,需要通過美國歷史和政治常識考試 (Civics Test),通過率是91- 97%。但夏維爾大學(Xavier University)的一項研究證明:三分之一的本土生美國公民無法通過這門考試。據《國家評論》(National Review)報道,只有25%的本土生美國人可以說出美國政府的三個分支(立法、行政、司法);三分之一的本土美國人連一個分支也說不出來。《美國新聞和世界報道》(US News and World Report)報道:85%的本土生美國人不知道「法治」(Rule of Law)的意思;75%的本土生美國人不知道司法部門是什麼。
根據美國國家政策基金會的研究,自2000年以來,共有78位美國人獲得諾貝爾化學,醫學和物理學獎,其中31位是移民科學家,佔總數的40%。2016年,諾貝爾經濟學和科學領域的六位美國獲獎者都是移民。
移民長期以來一直支持美國經濟的增長和活力。 移民中有技術人員、企業家、創造就業者、納稅人和消費者。他們為美國國內生產總值(GDP)增加了數萬億美元,他們在經濟上的重要性不斷增加。生於1946-1964年間的「嬰兒潮一代」(Baby boomers)正在大規模退休,給社會安全金 (social security)和聯邦醫療保險(Medicare)帶來前所未有的負擔,社會各行業短缺青壯勞動力。美國社會亟需大批新移民工作,為政府納稅,分擔社會的風險。
美國著名政論家弗雷德曼(Tom Friedman)長期呼籲解除對高級技術人才移民的限制,凡是在美國大學獲得研究生以上學位的外國人應該自動獲得永久居留權。寬鬆的移民政策可以保持並提高美國的創新能力和競爭力。
對移民的攻擊和限制
移民為美國經濟和文化做出了無以倫比的貢獻,但是在白人至上主義者眼中,移民是白種盎格魯撒克遜新教徒(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s)文化的災難。福克斯(Fox News)主持人勞拉·英格拉哈姆(Laura Ingraham)在2018年8月9日的節目中哀嘆移民改變了她心目中的美國:「在這個國家的某些地方,看起來我們知道和愛的美國似乎不再存在。 美國的人口結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而這些變化是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投票的,我們大多數人都不喜歡。」此言一出,極右勢力一片歡呼。三K黨頭目大衛 · 杜克(David Duke)稱讚道:「這是主流媒體歷史上最重要和真實的獨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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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宣佈2019年美國將最多只接受三萬難民,這將是美國開始接受難民以來最低的額度。
英國歷史學家弗格森(Niall Ferguson)在2016年美國大選期間就指出:從歷史上看,反移民和民粹運動的興起一直有著密切的關係。特朗普現象從各方面都酷似十九世紀下半葉美國以排華為主力的反移民運動;無論是加州排華運動的頭目丹尼斯 · 科尼(Denis Kearney)還是特朗普這樣的煽動者在歷史上不勝枚舉,大同小異。特朗普從攻擊拉美移民開始,進而到「穆斯林禁令」,現在開始以國家安全為名排華,反移民的基本原則從不動搖。
在白人至上主義者眼中,拉美族裔全是非法移民,穆斯林全是恐怖份子,華裔全是間諜。2018年8月,特朗普在白宮的一次晚宴上稱「所有來自某國(中國)的學生都是間諜。」特朗普的助手,狂熱的反移民主義者斯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試圖制定政策完全禁止中國學生赴美留學。美國駐華大使等指出中國學生上繳的學費是美國很多學校重要的經費來源,米勒的禁華建議才暫時擱置。1882年美國國會曾通過《排華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是美國歷史上唯一專門針對某一特定族群的迫害性法律,該法律直到1943年二戰期間才被廢除。如果米勒的禁華建議最終實現,歷史將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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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獨立記者和系譜專家珍妮佛·門德爾松(Jennifer Mendelsohn)馬里蘭州巴爾的摩的家庭辦公室創建了網站(http://resistancegenealogy.com)。
據記者珍妮佛·門德爾松(Jennifer Mendelsohn)研究, 米勒的曾曾祖父尼森·米勒(Nison Miller)和夫人1903年從白俄羅斯來到美國時,窮困潦倒,目不識丁。1917年以前美國基本沒有移民法,任何人,除了明顯的精神疾病和生理疾病患者,都可以「合法」地進入美國。1932年11月14日的法庭文件證明尼森·米勒申請歸化為美國公民,但沒有通過美國歷史和政治常識考試。法庭以「愚昧」(Ignorance)為理由拒絶了其歸化申請。
特朗普不斷攻擊移民造成了美國犯罪率高,但據保守派智庫CATO中心以合法移民和非法移民都佔很大人口比例的德克薩斯州取樣研究,移民的犯罪率遠遠低於在美國本土出生公民:合法移民比美國本土出生公民的犯罪率低87%;非法移民比美國本土出生公民犯罪率低25%。
反移民是以反非法移民的名義反合法移民。特朗普在剛剛上任的2017年3月就指示國務院、司法部和國土安全部從嚴處理簽證和移民申請。2017年中極右議員湯姆·考頓(Tom Cotton)和戴維·普杜(David Purdue)提出一項大規模限制合法移民的《RAISE法案》,得到特朗普的大力支持。如果議案通過,每年進入美國的合法移民總數將被減半。
美國現行的移民法體系非常複雜,運作之中存在很多不確定性。 《移民和歸化法》(INA)是管理當前移民政策的法律體系,規定全球每年限制一定名額的永久移民(綠卡),但近親屬不受名額限制。合法的永久居留權允許外國公民在美國合法和永久地工作和生活;永久居民滿足一定條件之後可以申請歸化成為美國公民。申請美國永久居留權基於以下原則:家庭團聚;接納具有對美國經濟有價值的技能的移民;保護難民和促進多樣性。
永久移民面臨嚴重積壓,這來自兩種人為原因:1)簽證可用性:美國政府為全球外籍工人及其家庭提供的以就業為基礎的永久移民配額為每年14萬人(自1990年以來一直保持不變)。以家庭團聚為基礎的永久移民配額為22萬6千人。 另外,不允許任何一個國家能夠獲得家庭贊助和就業簽證年度總數的7%以上,即不得超過2萬5千6百人。2)對申請人文件的處理延遲,這與政府處理能力以及增加的背景和刑事檢查有關。這兩種原因的積壓造成了甚至到2018年2月的時候,移民局仍在處理1994年10月遞交的一些以家庭團聚為基礎的移民簽證申請;和2006年12月遞交的與就業為基礎的的移民簽證簽證申請。大部分的印度和中國大陸的申請者常常需要等待8-10年左右的時間來獲得綠卡。
美國知名律師蘇珊·科恩(Susan J. Cohen)指出:自特朗普上任以來,美國司法部已經採取了許多有爭議的措施來加強美國移民法的執行。司法部長對美國移民法官實施了配額制,這將迫使法官加快審理案件的速度,沒有足夠的時間充分聽取和考慮每一案件的證據。 在最近向新移民法官發表的一次講話中,司法部長聲稱法官應成為法律的執行者,而不是公正的決策者。雖然移民法庭和移民法官屬於美國政府三權分立中的行政部門,而不是憲法第三條獨立司法體系的一部分。但行政官員公然要求法官為行政部門服務,而不是秉持司法公正,也極為罕見。
美國移民局最近凖備進行一些重大改變:直接拒絶一些正常工作簽證的續簽;以成為公共負擔為理由拒絶曾經申請過醫療福利的低收入階層的綠卡申請。在此之前,醫療福利並不被認為是公共負擔。美國是西方所有發達國家中沒有全民醫療計劃的,醫療被高度商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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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拉尼婭(Menalia Trump)的父親、比特朗普年長僅兩歲的維克托· 納烏斯 (Viktor Knavs,左) ,和比特朗普僅年長一歲的梅拉尼婭母親阿瑪利亞 · 納烏斯(Amalija Knavs,右)都是在梅拉尼婭的贊助下得到綠卡,並於2018年8月9日歸化成為美國公民。
以家庭團聚為目的的移民被極右勢力稱為「連鎖移民」(chain immigration)。特朗普政府認為家庭團聚原則允許歸化的美國公民和永久居民贊助了過多的親屬,並將他們長期安置在美國。儘管數據表明家庭團聚移民和職業移民一樣,對美國經濟(消費、稅收、房地產市場等)做出積極的影響。
反諷的是,特朗普和極右議員們攻擊"連鎖移民",但特朗普的岳父岳母都是家庭團聚移民的受惠者。梅拉尼婭(Menalia Trump)的父親、比特朗普年長僅兩歲的維克托· 納烏斯 (Viktor Knavs) ,和比特朗普僅年長一歲的梅拉尼婭母親阿瑪利亞 · 納烏斯(Amalija Knavs)都是在梅拉尼婭的贊助下得到綠卡,並於2018年8月9日歸化成為美國公民。記者們對活躍的反移民份子進行族譜調查,無一例外地發現這些人的先輩都是「連鎖移民」的受益者或者難民。根據美國現行的嚴格的移民政策,很多反移民份子的先輩根本無法進入美國。
難民問題
蘇珊·科恩律師還批評特朗普政府的所謂「零容忍」(zero tolerance)政策: 國土安全部在2018年強行將2600多名中美洲裔兒童與其父母在邊境分開,將孩子們拘禁在非人道的條件下,迫使父母放棄申請移民救濟,並誤導許多父母簽署表格放棄與子女團聚並申請庇護的權利。至少在30%的案件中,移民和海關執法局(ICE)官員威脅這些孩子的母親,除非他們簽署放棄權利的表格,否則他們再也不會看到他們的孩子。這些負責移民政策和執行的部門採用的極端措施引發了嚴重的正當程序和憲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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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容忍」政策造成的巨大的人道危機史無前例(現年6歲的危地馬拉兒童裏奧從美國返回後與家人團聚)。
移民問題的核心問題是對難民和移民之間人為的區分方法。在國際法的框架下,國家有相應的義務來保護那些逃離戰爭或迫害的人,包括這些人在外國土地上居留的權利。 然而,當前對「難民」的概念化仍然建立在20世紀五十年代的觀念之上,即「難民」必須指的是逃離當前的,迫在眉睫和/或可能未來的國家迫害,或者是逃離政治迫害的持不同政見者。但是,那些逃離毒品卡特爾的暴力行為的人;貧民窟居民尋求減輕無法忍受的貧困;尋求逃離將女性視為將她們視為無權的繁殖機器、而尋求男女平等的婦女;由於全球變暖的影響,那些土地被淹沒的人,都是某種意義上的「難民」。如果一個人不是真正的老式定義上的難民,他或她就會成為公眾眼中的移民,或者「非法」移民。
「零容忍」政策造成的巨大的人道危機史無前例,但爭論雙方各執一詞:美國政府指責難民/移民父母攜帶子女越境,將其後代暴露於風險之中; 人權組織認為拆散家庭的政府行為慘無人道。美國現行判例法《弗洛雷斯訴裏諾》(Reno v. Flores)明確要求移民當局盡快釋放兒童,如果不可能,將他們置於「限制最少」的環境中。參照國際法,歐洲人權法院將孤獨的外國兒童視為「社會中非常脆弱的成員」,國家有責任提供照顧和保護。最後一位還在世的紐倫堡審判的檢察官本·費倫茲(Ben Ferencz)認為,從法律角度看,在邊境強行拆散家庭嚴重違反人權,可能已經違反了國際法。
在埃利斯島自由女神像的底座上,鎸刻著埃瑪·拉札勒斯(Emma Lazarus)的詩句: 「將你疲倦的,可憐的,瑟縮著的,渴望自由呼吸的民眾,將你海岸上被拋棄的不幸的人,交給我吧。將那些無家可歸的, 被暴風雨吹打得東搖西晃的人, 送給我吧,我在金門旁高高地舉起我的燈!」從1892到1954年,大約有1,200萬人通過埃利斯島進入了美國,這些人的很大一部分按今天的移民法標凖看都是難民。
特朗普宣佈2019年美國將最多只接受三萬難民,這將是美國開始接受難民以來最低的額度。特朗普自稱是一個「民族主義者」 (nationalist), 但是,美利堅合眾國不是一個民族主義國家,美利堅合眾國從來就不是一個單一民族國家,美利堅合眾國將永遠是一個偉大的移民國家。